如果说电瓶车的低价竞争拉低产品质量，使得其本身发生火灾的风险几率加大的话，那么“报小产大”，非法骗取国家合格证的做法，则使得一种高功率、高电压、高电能的电瓶车逃离了摩托车的监管，高负荷、高速穿行在大街小巷。

  2月23日，江苏南京，一场“建筑地面架空层电瓶车停放处起火”引发的住宅楼火灾夺去了15人生命。 2019年，在同一个小区就因电瓶车充电引发过火灾。 据北京消防2月5日的通报，今年1月份，北京市发生电瓶车和电动三轮车火灾33起，其中涉及电动自 行车28起，电动三轮车5起。

  火灾背后，电瓶车正面临安全拷问，到底是什么让它“意外”频频，我们又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2月末到3月初，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奔赴山东、天津，试图在市场、工厂之间找到产业的痛点，给出答案。

  ▲雅迪电瓶车官方直播间里，主播表示，“不要问电机多大，如果问，它就是400W的，但实际上它做得更大一点，跑得更快。”

  3月2日，傍晚时分，山东临沂琅玡王路自行车市场的喧嚣还没有散去，三三两两的顾客在不同电瓶车门店溜达。在门头为“小鸟电动车”门店深处的灯光明亮处，一名主播正对着店内的电瓶车讲解。

  “国标车，不需要驾驶证、行驶证，如果需要爬坡选1号链接，这个是2000W(瓦)电机，落地时速可以达到80码……”看见记者到来，正在直播的女主播跟记者打了个招呼，让记者自己先看看。与众多网络直播需要助理在一旁接话不同的是，这个直播间就在店铺内，一人一手机就完成了。

  而电瓶车的国标规定：电动自行车整车质量不得大于55kg；蓄电池标称电压不得大于48V；电动机额定连续输出功率应当小于或等于 400 W。

  正在打理电动自行车的一名店员得知“需要采购一批外卖车”的消息后表示，大功率电机的车有2000W、1500W、1200W的在售，“正在播的用2000W电机，72伏电瓶，时速可以到80公里。”同时，她还表示如果使用不是太频繁，可以用1200W电机款的，毕竟大电机耗电量很大，如果做外卖，就必须选用锂电池，劲大、续航远，建议只买车架，大电池各地都能租到。

  当记者表达对上牌的担忧后，这名店员表示，合格证上只能标成350，“要符合国标的要求，不能标高，如果标真实的功率，就不能当电动车卖了，那就是电摩了”。

  不一会儿，主播下播，并向记者进行了讲解。她表示，自己在快手上的粉丝就有60万，每次开播，都很火爆，所以，通过直播进行售卖，也成了这个店主要的销售方式，而他们的主打产品都是大功率电动自行车。为了让消费者有得选，他们店代理了智迈、豪晨、哈铃等三个品牌。

  主播展示了刚刚直播的电动自行车，不仅脚踏处可以放一组电池，座位下也可以放一组电池。直播现场用的电池正是租来的由临沂当地生产的“华太锂电”。记者注意到，这个电池的型号是60V（伏）55Ah（安时），写着“超长寿命 超高续航”，并以明显标志禁止室内充电，但没有禁止在电动自行车上使用的提示。

  记者在山东临沂多个门店调查得知，超标电动车并不少见，而超标电动车之所以能够取得产品合格证的背后正是“报小产大”。也就是说，厂商会生产一辆符合新国标的电动车用来送检，获得产品合格证后，则生产高功率、高电压、超重量的电动自行车来套用之前的合格证。这也成为众多大功率电动自行车之所以能取得合格证，甚至轻松上牌的关键。同时，市场上已经挤进来十几家专业的锂电池租赁机构，网点遍地。这为超标电动自行车的使用提供了条件。

  记者发现，如果说电动自行车的低价竞争拉低产品质量，使得其本身发生火灾的风险几率加大的话，那么“报小产大”，非法骗取国家合格证的做法，则使得一种高功率、 高电压、高电能的电动自行车逃离了摩托车的监管，高负荷、高速穿行在大街小巷。它们不仅面临着专业售后维修的缺失，还极易面临电瓶过载、使用过度、车电错搭、交通肇事等问题。再加上锂电池，尤其是三元锂电池相较于其他类型的电池更容易发生着火事故的特性，超标电动车的安全风险在其出场的那一刻似乎已经注定。

  这背后的“支撑”一部分就来自高电压电池。一位在北京送了多年外卖的小哥马保保（化名）表示，大一点的超标电动自行车电机很多都具备48V、60V、72V不同电压的切换功能，只需要在线盒中更换不同的插头即可完成切换，就连解除限速也十分简单，有的通过电门开关和油门就可以操作，有的则需要到维修店铺，连接专业的存储工具完成。

  超标电动车正是在超标电池的加持下打通了“最后一公里”，获得特定用户的青睐。而这样的超标电池多半来自换电网点。马保保（化名）向记者表示，一年前，北京的换电网点还能换到60V的锂电池，但后来在各方的打击下，这样的高电压电池很难找到了。而在其他城市，高电压换电电池依旧在市场上广泛存在。

  因为能量密度较高，一组60V55Ah的锂电池，如果采用铅酸电池，重量可以达到55千克，而磷酸铁锂则需要大约45千克，三元锂只需要30千克左右。所以，配备同等体积的锂电池，比配备铅酸电池具有更多的能量，可以跑更远的距离，满足了外卖等行业的需求。

  “更换锂电并不能改变有些电动车超标的本质，而是为了迎合市场。当前你不做，总有人去做。”3月3日，山东临沂一电动车经销商向记者表示。

  有商家表示，除了北京等少数几个地区外，很多地方上牌照比较简单，甚至不进行实物对比。而为了应对有的地方上牌难，厂商也开始做出调整，同一款电动自行车，同时具备了电摩的合格证（版本），遇到不好上牌的地方则当电摩来销售。

  除了不规范换电电池带来的挑战，电动自行车面临的另一个挑战就是电池翻新和组装。

  “一组也是批发价，源头工厂有保障，想要多大做多大，比铅酸电池还便宜……”3月以来，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多次刷到这样的视频推送。

  经调查发现，通过视频平台讲故事、拍段子，然后通过物流、快递等形式发货，完成销售，这已经成为众多非标锂电池的主要销售方式。而这样的电池中，既有回收报废汽车的电芯，也有来自厂家的B级，甚至C级电芯。

  3月2日，记者来到山东临沂。因为是著名的物流城，物流优势明显，这里也成为电动自行车、三轮车产业的聚集区。而电动自行车衍生了电池产业。除了当地规模较大的华太电池外，多家小企业纷纷崛起。

  在临沂的调查中，一名从业多年企业主小毅（化名）告诉记者，大功率锂电池翻新和拼装在行业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有些翻新和拼装电池更多被用户用来替换电动三轮车、四轮车的铅酸电瓶，还有的用来给房车、工厂、店铺储能。因为电动三轮车、四轮车电仓大，需要的动力大，更换锂电池也更现实，而个人长距离使用的大功率电动自行车也有选择更换锂电池的。

  “电池电芯的来源比较多，有的直接用报废汽车的拆解电芯，有的则使用工厂里来的B级，甚至C级电芯。更多的时候，汽车用过的A级电芯更能靠得住，毕竟汽车在使用之前已经有过一道严格的质量把关了，且汽车因事故报废了，只要没有伤害电芯，经过筛选，质量还是可以的。”小毅同时表示，“但这在操作的过程中因人而异，市场上的价格更是千差万别，至于你能否低价买到好电池，全靠运气。”

  小毅表示，报废汽车电池如果二次使用必须精准检测每一组电池，同时进行组合，并激光点焊，加装保护板和防护壳。虽然很多人一学就会，极易上手，但对检测能力、专业操作能力、负责态度考验极大，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得了。换言之，如果翻新电池时遇到了手艺不精的人，那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毕竟这样的电池从根本上讲是“三无”产品。

  3月4日，山东济宁，一家没有任何标识牌、隐身在电动自行车店背后偌大的院子里的工厂里，20来个工人正在忙碌着加工电池。在他们车间，多电芯的检测设备、电焊机等设备齐全。正等着发货的定制化锂电池码在一旁。

  这家厂的老板表示，可以定做需要的锂电池，但他否认使用翻新电池，并表示自己的电芯都是来自正规的工厂。

  同时，记者以卖家身份联系到济宁市另一家在网上售卖锂电池的“工厂”，工作人员表示可以回收记者的报废汽车电池，但需要见货扫码后，才能定回收价格。当记者再次以另一个身份发信息购买这家企业的翻新电池时，对方则表示他们“有拆车的A品，也有全新的B品”，并表示，这种拆车的A品更好点。若需要装到电动自行车上，则需要报电池尺寸，付款后即可制作，用A品还是B品可以自己选择。

  之后，记者通过社交平台联系到多家经常发翻新电池视频的工厂，都得到了可以定制电瓶车高电压高容量锂电池的回应。对有关电芯，卖家会因诉求不同而调整，当记者表现出对翻新电池嫌弃意思的时候，对方表示他们售卖的是全新的B级电芯电池，当记者认同汽车电池质量更高时，他们则会表示自己的就是汽车拆下来的A级电芯。

  记者电话联系到一家广东东莞的电池工厂，对方表示，因为三轮车电池不会对电池尺寸要求太苛刻，他们更倾向给电动三轮车做电池，如果是电瓶车，则只给原装电池比较大的做，同时表示他们使用的全部是汽车拆下来的A级电芯。

  这意味着，虽然这些电池的目标客群是电动三轮车，但安装到大功率电动车的做法并没有被阻断，如果尺寸够大，卖家一般都会“有求必应”的。与此同时，随着农村及小城镇电动三轮车保有量的逐年增大，传统铅酸电池因为寿命问题、续航问题、冬季电量流失问题等，正面临着大范围更换锂电池的需求。

  如果来自这些作坊式工厂的翻新或拼装的定制化电池大范围涌入大型电瓶车和电动三轮车等电瓶车市场，则会成为火灾事故的潜在风险点，因为这些电池的体量大，一旦发生短路、着火等问题，将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销售绿源电瓶车的直播间里，主播伸手强调自己的电动车搭载 6 块电池。

  3月3日，在临沂电瓶车市场，记者以批量采购商的名义进入一家挂着“绿源”门头的店铺，一辆看似不像其他“外卖车”笨重的蓝白色小车引起了记者注意。

  店员表示，这辆电瓶车的电机功率为1200W，可以同时放两块电池，是一款热卖车，一般都会在原有铅酸电池的基础上，再配一组锂电池，而原装电池是72V20Ah。

  当记者表达了对上牌的担忧后，这位店员表示，这款车有一套“合格”的手续，上牌没有问题——他们当地能上得了。

  店老板得知记者是个“大户”后，开始给记者讲解，并表示这款车可以装6块电瓶（1块12伏），家庭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不适合跑外卖，因为外卖需要猛加速猛减速，长时间使用。而厂家在座位下设置两个筒仓也正是为加装电池准备的，至于接线的问题，你不用考虑，十分简单。

  当记者无意中问到有没有合格证时，老板立刻警觉起来。后来以不能大批量跨地区窜货为由，把记者“推荐”到距离不远的“赛格电动车”店。

  此外，记者在一家销售绿源电瓶车的直播间发现，大功率电瓶车依旧在售卖，只是针对北京的严格要求，推出了专款。而主播对电机功率的表达变成了“给力”“生猛”等词眼，而电池电压的表达变成了几块电池，甚至不发出声响，只用手指比数字。1块电池12伏，一个简单的乘法留给了消费者。记者发现，有主播在推广一款电瓶车时表示，需要用5块电池。甚至针对同一款电动车，推出了电摩版和电瓶车版，以供用户根据当地的政策订购，并到当地的专营店完成取货。

  同样的大功率电瓶车，也出现在雅迪电动自行车的官方直播间。主播表示，一款电动车与另一款相比，电池多一块，这就意味着更高的电压，而速度则直白表述为“55码”，“不要问我电机，如果问，我只能很官方地告诉你400W，但实际上你收到的货，电机会做得更大一些，跑得更快一些。”

  据记者调查发现，小牛、九号等多个品牌都在售卖超标电瓶车。不较真儿的时候，主播说这就是“合格”的电瓶车，较真儿的时候，会说这就是电摩。有的品牌则不开官方直播间，而是授权给一些第三方合作者，为营销留足回旋余地。记者发现，加州豹、永久等品牌也在以这样的方式直播。

  让人不解的是，同一款产品是如何轻松完成不同身份切换的，它们之间是否应该有一道严格界限？而这样的“自由切换”又会给电瓶车和电摩的管理造成多大困扰？一旦脱离监管，这些负载着大块锂电池的大电容量、大功率电瓶车又会产生多少火灾的安全威胁？

  连日来，北京开始沿街检查高速行驶的电瓶车，期待北京从销售到使用，从改装到换电的严管措施会影响全国，让电瓶车防患于“未燃”。